雅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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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江湖客栈记事录

逻辑死,接受指错。

全文约7.8k。



“江湖险恶,前路漫漫,但总要出去一探。”



仲秋时节,中原似乎比江南冷得多。

我吃力地背着行囊,一深一浅地踩过地上厚厚的落叶。走了这几日,即使出门时特意选了双最舒适的靴子,打小娇养着的腿脚也已酸痛难忍。更不必提瑟瑟的寒风在林间呼啸而过,叫我冻得受不住,喷嚏一个连着一个,险些将眼泪也打了出来。

不知又走了多久,暗红的残阳一点一点收敛着所剩无几的光芒,沉沦到山的另一侧。

夜色渐浓,我原以为又要在林里挨过一晚,枯黄的树木却渐渐少了,眼前陡然开阔起来。不远处隐约可见亮红色的灯笼,我霎时喜出望外,冻僵的躯干又有了气力,一路小跑着出了林子。

那是家客栈。门两边各挂着盏红彤彤的大灯笼,右边那个边上还垂着四个白纸灯笼,上面都写了字,连一块儿看便是“江湖客栈”。其余的装饰我也没工夫仔细看了,只粗略地扫了一眼,觉得这地儿还凑合,便冲了进去,气喘吁吁地喊道:“来一间上房!”

柜台是个三十出头的微胖男子,也没因我的狼狈模样露出异色,只笑眯眯地应道:“好嘞!”他利索地收了碎银子,问清我的需求后,吩咐伙计过一阵给我送热水和吃食。

我这时才勉强缓过劲来,环视了一圈周围。比起我从前住过的客栈,这间客栈不大,但还挺热闹,几乎桌桌都坐满了人——打扮随意的年轻剑客、温文尔雅的俊秀书生、神情淡漠的俏丽少女……什么模样的人都有,围在一块不知道在聊些什么。店里的伙计们端着一盘盘菜肴在人群中穿梭着,忙碌却毫不慌乱。

我忽然有一种预感——我来对地方了。

 

舒服地洗了个热水澡、又用了晚膳,我对着铜镜照了照,觉得能看得出个人样了,便招伙计来问道:“你们掌柜的在哪?”

“喏,就那。”

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赫然是那和善的柜台。

原来他就是这家客栈的掌柜。

我一走近,他便察觉了,园宽脸上满是笑意:“客官,什么事?”

“掌柜的,你们这还招不招跑堂伙计?”我伏在柜上,极诚恳地道,“我手脚虽不算利索,但虚心肯学,不怕累,天资也不算愚笨,是个绝佳的伙计料子。”

“姑娘,咱店里小二一年下来也不过几百文钱,还不够你今儿开间上房花的呢。”掌柜有些诧异,“不过最近的确挺缺人手,若你当真乐意的话,晚些时候我叫小陈唤你下来再商量商量。现在客人多。”

“不要紧,我就是喜欢这工作。”我心头一乐,笑开来。

掌柜原先好像还想说些什么,但又一位高大的客人迈入了客栈,他便忙去了。

我偷偷打量身边的男子。他身姿颀长,腰间佩剑,眉毛深而浓,下巴略方。他蓄着浓密的长须,黑发随意地搭在肩上,与白布做成的长袍形成反差。他与掌柜聊至一半,倏而转眸,目光如利剑般直冲我而来。我赶紧收回目光,匆忙回了房间。

 

“这是出门的第三十一天了。”

“自从四天前莫名其妙被车夫赶下车来,我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但今天应该能好好休息一下了。”

“阿兄说我根本不懂什么是江湖,只是喜欢话本里的潇洒快意和各种传闻罢了。他还说,只有中原的江湖才是真正的江湖。那我就来见识见识。赶了这么久路,终于叫我找到有点感觉的地方了,改天瞧瞧有没有去江南的旅客,托他们捎封信给阿兄和爹,好好说说我的见闻,免得他们以为我和人私奔了还是怎么。”

“不过现在,我得先在这待……”

我写至此,忽然传来一阵叩门声。

“姑娘,掌柜的叫我来唤您下去!”

我应了声,搁笔起身。

小陈领着我下楼。大堂里的人几乎都走了,只有几个醉醺醺的酒鬼在角落打着鼾。掌柜和另外几个人坐在一张桌上,正笑着聊天,见我来,抬手招呼道:“姑娘,这儿!”

桌上几乎都是男子,只有两个年长些的女子坐在一块。我有些忐忑地挪过去,小心地坐在她们边上的空位。面对一众人的目光,从小没见过多少外人的我不由有些无措,半天才憋出一句:“嗯……我是程初,自江南来,想在这儿谋份差事。”

不知是谁轻轻重复了一遍“江南”这个词。

“程姑娘想在店里做个小二。”掌柜接过话去,“碰巧赶上这会儿,店里人手不太够,我便动了心——你们觉得呢?”

“这年头伙计可不好招了。程姑娘看起来挺伶俐,我没意见。”我身边鹅黄衣衫的女子向我笑道,“程姑娘,我是秦茵,以后还多指教了。”她似乎笃定了我能留下来。

结果也确实如此。桌上半数多人都同意,而剩下的人都持中立态度。

掌柜面带为难地告诉我,前几天店里客人打斗破坏了房间,现在给伙计的房间不太够。我毫不在意,决定睡在我今天开的那间上房,每日房钱照付。

安排好我后,他们转而聊起了客栈的其他事情,秦茵则笑吟吟地给我介绍店里的情况。

掌柜名唤秦褚,是她的亲弟弟,平日当个柜台,而她是账房。姊弟二人合开了这家客栈,其余人手都是他们聘来的——包括两名主厨赖鸿伯、孙凛及帮厨余愫、打杂的徐轩裕等。

我认真听着,偶尔听一耳其他人的聊天,对他们之间的相处方式生出了些许疑惑。

他们之间似乎没有什么顾忌,跑堂伙计对掌柜也能直来直去地说话。

我把我的问题告诉秦茵,她没有回答,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就去参与他们的话题了。

 

“屈允哥!”

当伙计的第一天,我绝早洗漱好冲到楼下,见昨日那个跑堂伙计从房里打着哈欠走出,眼眸一亮:“麻烦您告诉我我该做些什么吧!”

陈屈允被我唬了一下,怔了会才答道:“也不过就是那些事……客人来了或者招呼你的时候你便去,客人走了你便赶紧去收拾,掌柜的吩咐些什么便麻溜去做。其余的暂且不必去想,我慢慢带着你。”

“好嘞!”

月色还未散尽,已有早行的客人陆陆续续下楼。我学着陈屈允的模样去帮客人点单、上菜,一直从清晨忙活到午后,才有稍稍歇口气的机会。

此时我还有几分新鲜感,很兴奋地同陈屈允道:“方才我去的那一桌,两男两女都佩着刀剑,气度非凡,想来定不是普通人物。”

“店门口的路直通往洛京,又是附近唯一一家客栈,因此常有身份非凡的客人。”

我昨日直接从客栈对面的树林穿过来,现在随着他的话语望向客栈门口,才留意到树林与客栈之间的确有条宽敞大道,正有辆马车缓缓驶过。

“你方才说的那四人是百岚派这一代较出色的弟子,惯使剑招,在江湖上有些名气。”

“不过……”他放低了声音,“‘江湖客栈’,自有江湖规矩。百岚派这几位素来宽容大度,我就破例与你说了。但有的贵人武功高强、耳力极佳,又不爱听人闲话,还是不要妄加议论的好。”

我赶紧点头,不敢再言。

再招待客人时,我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格外好奇客人的来历,偷偷地给每个人编了个小故事。

譬如那个独来独往的黑衣男子或许是某个神秘组织的杀手,他隔壁桌那个颐指气使的骄纵女孩大抵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女孩同桌的男子应该是她的兄长,这会女孩发着脾气,男子正尽力哄着她,也不知道会不会吵得杀手不快……不过也并非所有客人都能令我浮想联翩,比如角落那个独自用餐的佝偻老者,一看就是误入江湖的普通老人家,在一众人物间头也不敢抬,只迅速地用完餐便离开了。

夜幕降临,我白天见过的百岚派那二男二女又从楼上下来,不知怎的和一个男子吵了起来。

那男子也是我眼熟的——正是昨个晚上那个蓄着浓须的白袍男子。

只听其中略矮的女子气愤地嚷道:“……你难道就是什么好人不成?当年的事被翻出来,明摆着就是冲着你来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白袍男子极冷淡地退开一步,看起来打算绕过他们走出去。

“事到如今你还想装没事人吗!莫非你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吗!”女子身边的男子情绪激动到了极点,双目赤红地喊道。

白袍男子脚步一顿,向右偏了偏头,一刹那,刚才出声的男子的佩剑飞过白袍男子的鬓角,瞬息之间深深钉入客栈的墙上,足见出手之人力道之大。

大堂内其他客人一时间都噤了声。

“单青。”他略带警告地低声道,面上显出些许恼火。

单青咬着牙冲他吼:“昆泽钧!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伪君子!江南那边突然出事,还不是因为你当初心狠手辣屠了苏家满门,却偏偏漏了个苏少穆!现在他回来找你了,你还想躲到哪里去?难道你要等他一路从江南杀到中原不成?堂堂武林盟主就要这样祸害江湖里的其他人么!”

“昆泽钧”三字一出,众人惊得议论连连。

我虽爱看江湖话本,却并不了解真正江湖中的局势,不免有些茫然,愣愣地站在他们边上看着。

一只冰凉的手搭上我的手腕,把我往后一扯。

原来是秦茵不知何时到了我身边,她脸色冷肃地看着对峙的五人,轻声对我道:“那是巽宗的昆泽钧,虽是武林盟主,却不常露面,常人只知道他爱穿白衣、剑术奇佳。但昆泽钧此人心善,决计不会干下屠人满门这种事——又或者是他这几年伪装得太好。”

不待我反应过来,她扬声道:“诸位,敝店陋小,在此打斗既施展不开,又恐伤了无辜客人,若诸位肯给我一个面子,请移驾店外树林吧。”

那五人看了她一眼,竟同意了。靠门口的客人不约而同地让开一条道,让他们出去了。

我按捺不住地往门口瞄,被秦茵拉了一把。

“别去,别看。”

她眉头紧蹙。过了很久,才缓缓叹了一口气。

“继续做事吧。”

我应了声,等她转身离去,目光不自觉地顿在了我右手的手腕上。

那里有一片深深的红印。

虽说我打小被父兄保护得很好,但也不至于这么娇嫩吧。

刚才秦茵的力气,大得一点儿也不像一个普通的中年女子,拽得我生疼。

 

我一直记着那日的事——关于苏家满门皆灭、关于苏少穆、关于昆泽钧、关于百岚派……尤其是单青提到的“江南”,叫我心神不宁,每日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有时睡着了,也会梦见父兄被那什么苏少穆杀害,猛地惊醒,对着窗外的月光担心千里之外的父兄。

我还考虑过要不要回去——被客栈里的所有人一致反对。他们说,现在乱成一团,我又孤身一人,漫漫长途,太危险了。

我本来想去找陈屈允问问那些事情都是怎么回事,但他一听我提起这事就沉默不语,被我问得多了就开始催我去干活。问客栈里的其他人,也都闭口不谈。我只好在招呼客人的时候留心听他们的聊天。

不过不同人的说法都不一样。短短不到十天,我听到的故事已不下二十个版本。甚至有人说昆泽钧就是苏少穆本人,他只是心理扭曲了,想报复整个武林。相对靠谱一些的,也都是毫无根据的猜想。

“您慢用。”

我端上两碟小菜,听见桌上的男子压低了声音道:“听说了吗?苏少穆已经离开江南赶往中原了,最近昆泽钧都不出来露面了。”

我放缓了脚步。

“嗐,他本就不怎么露面。”同桌的人不以为意道,“至于那什么苏少穆……我跟他无冤无仇的,又不是什么出名人物,他就是屠遍江湖也轮不着我,还不如先想想今晚能不能赶到洛京,我想念芙蓉楼的姑娘念了一路了。”

听他们开始扯皮,我正欲离开,忽然看见一道白影进了客栈。

白袍黑发、方脸长须……竟是昆泽钧!

他迎着客人们惊诧的视线,面不改色,径直走往角落落座。

鬼使神差地,我赶在陈屈允前边跑了过去,笑问道:“客官,您要点什么?”

“先上壶茶便好。”昆泽钧淡淡地看了我一眼,顿了片刻,接着道,“江南局势已稳,你不必担忧。”

我怔住了——他怎么会知道我在忧心什么?他又怎么会注意到我这样一个普通的跑堂伙计?

或许是店里人多口杂,又或许是他不愿再搭理我,昆泽钧说完后便阖眸养神,我也只好去替他端茶水。

他自始至终都一个人坐在角落,时而举杯时而沉思,慢慢悠悠地喝着茶。

——提到角落,那个佝偻的老者前几日退房离开了。我去给他收拾房间的时候与他擦肩而过,头次看到他的正脸,一时间竟有些眼熟,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只好当他是大众脸。

约莫一刻钟后,昆泽钧放下茶盏,晃了晃已经空了的茶壶,对我遥遥颔首。

我有些发蒙,转过头才知道他并不是在对我点头。

秦褚不知何时站到了我的身后。平日老笑呵呵的他面上没什么表情,点点头便出了客栈,不久昆泽钧也出去了。

我忽地发觉秦茵、陈屈允和徐轩裕不知什么时候都不见了,只剩我与另一个伙计林旸在店内忙活着。

客栈门口的大红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着,没由来地,我心中生出一抹寒意。

俄而,客栈对面的树林传来震耳欲聋的响声。店内客人惊得纷纷起身想前去察看,林旸却轻轻合上了客栈的大门,店内霎时笼罩在一片阴影中。

“抱歉,诸位现在不能出去。”赖鸿伯从后厨里走出,彬彬有礼地笑着,余愫、孙凛等人跟在他身后,“等一切结束了,自会让诸位出去的,不必担心。”

林旸一声不吭地亮起了店内的一盏盏灯。

火光摇曳,映着人们或惊怒或恐慌的面庞。

有人仗着有几分武艺想强硬地破门而出,却被赖鸿伯他们轻松地拦下了。

一片泛着诡异的寂静中,唯有门外略显沉闷的响声持续不断。

我站在余愫旁边。她摸了摸我的脑袋,轻声叫我去找那个黑衣男子。

她的话似乎带着股奇异的魔力,我晕晕乎乎地走到男子身边,才一下清醒过来。

对面赫然是我悄悄观察、脑补了好几天的“杀手”。

在面色各异的众人中,他镇定自若,静静地看着我,眼眸里烛火跳跃。

我不太敢直视他,微微低着头。

半晌,他开口,声音带着几分喑哑:“初小姐,您要出去吗?程一会保您安全的。”

我倏地抬头。

 

当程一使轻功带着我在树林里前行时,我还有点没缓过神来。

他仅和林旸眼神交流了一番,对方就打开了门,直到我们走了出去才又关上。

我猛地发觉,我似乎不只是个江南富商的女儿。

或者说,我的父亲不只是江南富商。

“就在这里吧。再近一些,程一也无法保证您不会受伤了。”

我们藏在了一棵还未落尽叶的树上,不远处,隐隐有交战人影。

我费力地眯起眼睛看,辨认出其中白色的身影是昆泽钧,圆润却灵活的是秦褚,裙摆飞扬的是秦茵,其余的便都认不出了。约十几个人围击着一人。他们速度极快地在树间穿梭,往往是一触即分,但每一下触碰都发出巨大的声响。

局势胶着着,直至又有三人自远处飞来,加入战局。

我愕然,若不是程一及时用手捂住我的嘴,我险些就要叫了出来——为首两人分明是我的父亲与兄长!而跟在后面的那一个正是那个佝偻老者。我现在认出他来了,那正是照顾了我十多年的老管家,只是他之前一直背对着我,又稍微改变了容貌,我才一时没认出。

顷刻间,中间被围攻的男子落入下风,不久便败下阵来。

程一与我缓缓飞去。

我望见一个紫衫男子狼狈不堪地躺在地上,还在喘着气。他周围有许多躺着的黑衣人,除此之外,还立着一圈人——昆泽钧、秦褚、秦茵、陈屈允、徐轩裕……甚至还有百岚派的那四人,他们面容平和地站在昆泽钧旁边,完全没有那日针锋相对的气氛。以及,我最熟悉的三人。

他们也看见了我和程一,却什么也没说。

程一带我落在父兄旁边。兄长拥过我的肩,低声说:“对不起,瞒了你这么久。”

我抬头望向他们,近两个月不见,他们看起来憔悴了许多,叫我的心一下软了下去:“我……我也没生气啊……只要你们待会把所有事情都完完整整地告诉我。”

他笑了一下:“好。”

父亲站在昆泽钧后方,与他交谈着什么。

昆泽钧面上被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还在往外渗着血,他却毫不在意,目光复杂地看着地上的男子——我猜,他就是苏少穆。

良久,昆泽钧轻声道:“你现在相信了吗?”

“……嗯。”苏少穆竟还有说话的气力。

“苏家,该屠。”

 

我曾因管家匆匆用完餐就上楼,而以为他是误入江湖的寻常老人。

但父亲告诉我,在十七年前,普通老百姓根本不敢与江湖中人共处一室。

尤其是带着小孩的平民。

四十多年前,各门派疯狂地争夺人才,各个武学世家的好苗子都被抢得干干净净,却仍有门派面临后继无人的窘状。

于是他们将贪婪的目光投向了普通百姓家的孩子。

绝大多数门派要求弟子入门后,与原先的家庭不再联系,从此一心一意为门派效力。而平民孩子往往眷恋父母而不愿离开,孩子的父母也不愿从此与其断绝联系。

这令许多门派头疼不已。

苏家就是在这时候发迹的。

苏少穆的爷爷,苏澜原先是江湖中一个没落门派的传人,他苦于找不到后继者,一时竟动了歪心思,仗着一身功夫将平民婴孩偷来,传授其武艺。这个婴孩便是苏少穆的父亲,苏罡。

在此之后,苏澜发现其他门派也面临着一样的问题,便连偷带抢地给他们提供弟子以换取钱财珍宝——至于年纪稍大的弟子如何被洗脑,则要看各个门派自己的功夫了。

苏澜逝世后,长大成人的苏罡继续偷抢婴孩,甚至直接屠戮婴孩的家人。他娶了妻,生了子,妻子和几个年长的孩子也成了他的助手。后来他断了与小门派的联系,又渐渐做了点明面上的生意以作为“财富来源”。

江湖中的大门派几乎都与苏家维持着秘密交易,朝廷对此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每次皇位的竞争实际上都是江湖中几个大门派的明争暗斗,朝廷早已被门派握在手中。二十四年前昆泽钧成为武林盟主时,看见满面愁容的百姓,决心根除苏家这个祸害。

他花了七年让大部分门派的年轻一代不再接触苏家,终于在十七年前,带着十几个心腹灭了苏家。

当时,苏少穆年仅九岁,被他的父母溺爱着,略接触武学但对自家真正的财富来源毫无了解。

苏府里除了他,没有一个无辜之人。

昆泽钧与心腹灭了苏家,但留下了苏少穆。他们本想把这个根骨奇佳的孩子接回去,接受优秀的教育,说不定还能成才。然而还没来得及告诉他真相,这个孩子就不见了。

经历苏家一事后,这十多个人知道了自己的来历,大多都对原先的门派感到失望,一并退出了江湖。父亲带着我的母亲和四岁的兄长从此定居在了江南——一年后,我寤生,母亲因此身亡。父亲与兄长悲痛许久,为我取名“初”,代表新的生活。

而同一时间退出江湖的几人改名换姓、易了容貌,在去洛京的路上开了一间客栈,取名“江湖客栈”,自此销声匿迹,只在昆泽钧有需要时提供援助。

剩下几个没退出的,则继续为昆泽钧做事。

一直到两个月前,父亲忽然得知苏少穆要回来的消息。他与兄长商议过后,兄长使激将法逼我去洛京,不想让我参与其间,准备让父亲的洛京的故人照料我,还派了管家与一个暗卫冒充马车夫护我周全。然而半路上,管家发现苏少穆的人正赶来,程一得了吩咐不能让我知道这件事,临时赶我下车,载着管家继续行驶,等我走远了才与苏少穆的人交战。

哪料到我刚好走到了江湖客栈,阴差阳错间还是参与了此事。

五年前,参与灭苏家之事的人聚过,客栈的人和昆泽钧因此也认出了我——但我并未认出他们。不久,管家与程一也到了客栈,与几人商议。虽有客栈的高手在,他们仍奉命保护我的安危。五日前父亲与兄长抵达中原,管家前去接应他们。

十七年前,仓促逃走的苏少穆只看清了我父亲的模样,也只对他展开报复。昆泽钧与单青等人于是演了一出戏,将苏少穆引至此处,并告知他真相。

苏少穆起先并不肯信,直到打斗间,苏少穆发觉百岚派四人面貌竟与他幼时在家中玩耍偶遇的几个小孩极其相似,动摇了一瞬,便被趁机而入击败了。

他终于相信,原来宽厚的父亲、温柔的母亲、和善的哥哥姊姊竟是这般的存在。

而现在,苏少穆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猜不到他在想什么,或许因十七年前没有多停留片刻而后悔,或许因前些日子杀的人而懊恨。

父亲给我讲述完一切后,我仰起脸,问道:“可是,父亲,十七年前,他是怎么独身从你们这些高手中逃跑,又是怎么在十七年间建立起自己的势力的啊?”

“大多数门派都与苏家断了联系,但,并不是全部。”

昆泽钧替父亲答道。

他轻轻摸着浓密的长须,望向天空,蹙起的眉头渐渐舒展开。

“十七年了,真的该给一切做个了断了。”

 

江湖上的势力迎来了大洗牌。

我在客栈中当跑堂伙计,整日都能听见客人们讨论这事。

昆泽钧很忙,只再来光顾过一两次;父兄因为江南的事业,那日后就赶回去了。

管家与父兄一起离开前,虽没说什么,但眼神间满是催促我回江南的意思。

陈屈允也对我说:“江湖里太危险啦,快回去吧,别让你父兄操心了。”

经苏家一事,我才意识到,江湖再不是我从前想象的那般潇洒肆意,那一层风光表面下的阴浊黑暗在我眼前浮现。如此一对比,似乎更显得江南的程府温暖可靠。

于是,在逗留了一个多月后,我与客栈的人们告别,和程一一起坐上了马车。

马儿缓缓跑了起来,我挑起帘子,看客栈门口的大红灯笼虽有绳子的羁绊,却仍自由地在风中飘晃。

“程一,你是忠于我的吗?”

“程一会永远跟随您、保护您。”

“那……你认得去洛京的路吗?”

“认得。”

马车顺着客栈门口的大道往前走,我捧着脸,盘算着要找程一学武功、要去芙蓉楼瞧一瞧、要去拜访昆泽钧等事。

既然这次离家出走不过是父兄的一个计划,那么,就让我再来一次真正的离家出走吧。

江湖险恶,前路漫漫,但总要出去一探。

毕竟,少年人的心上,缀着整个天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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